图书介绍
《彩虹预报员》是作家王选的最新小说集,共包含10篇短篇小说,核心主题是:直击当代人现实生活中的困境与尴尬,旨在刻画芸芸众生的厚重命运。
这10篇小说排序是从现实逐渐走向魔幻:前面四篇《青芒》《夜谈记》《穿虎皮的八爷》《归去来兮》以村镇为背景——麦村和多乐镇,比较贴近现实,并且融入了作者自己的亲身经历;中间的三篇《荷马的忧伤》《伤不起》《斑马》以城市为背景,写的是现代人的精神困境;后面三篇《彩虹预报员》《X或x》《咸城夜逃》以未来的虚构之城——咸城为背景,走向了彻底的魔幻。
这本小说集先锋色彩浓郁,风格多样,立意深刻,能让人积极思考当下生活的真谛。
作者简介
王选,1987年生,甘肃天水人,青年作家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曾获人民文学新人奖、华语青年作家奖、丰子恺散文奖、敦煌文艺奖、长安散文奖、林语堂文学奖等多种奖项。在《人民文学》《中国作家》《天涯》《散文》《芙蓉》《小说选刊》《小说月报》《散文选刊》等发表大量作品。已出版作品有《南城根:一个中国城中村的背影》《那些被光照亮的陌生人》《最后一个村庄》《青山隐》等。
名家荐语
叶舟:彩虹预报员——这个波澜而辉煌的称谓,乃是王选最新短篇小说集的名字,令人驻足与翘望。但是,正如我们可知的,在彩虹高挂之前,必定有一段悲伤、恐惧、迷茫与忧伤的暴风雨时节,那是生而为人的过程,也是小说家王选的写作疆域。恰是在这样晦明难分的时刻,王选廓清了道路,洗练了笔墨,书写了如此优秀且成熟的文本,祝贺他。
石一枫:王选的小说具有生机勃勃的现场感和想象力,所谓的现场感并非场景再现,而是对当下生活的敏锐捕捉,以此为基础的想象力也就不是无源之水了。
笛安:我很喜欢这部作品的名字,它新鲜、温暖,有点魔幻现实主义。这部作品虽由单篇组成,但沿着其从现实走向魔幻、从烟火人间去往人工智能的脉络来阅读,又自成一体,遵循着合理的逻辑。它读来让人亲切又陌生,但又会喟叹人世苍茫,这正是一部优秀作品所该有的质地。
王春林:细腻、深沉、典雅、先锋、真诚……用这些词语来定义王选的小说,虽有管窥之嫌,但却也是打开其小说之门的几把“钥匙”。他拥有丰富而多面的书写,举凡城乡之间的切换和关照,过往与未来之间的交融和开掘,传统与科幻的并行和叩问……所有这一切,都可以让我们看到一个青年写作者的艺术个性和理想求索。
精彩试读
归去来兮(节选)
一楼角上那间房子一直空着,空了近两个月。
三眼似乎都忘了究竟是谁之前租着这房子,是一个在事业单位兢兢业业满脸疲惫的青年,是一对毛都没长齐已经如胶似漆的小男女,还是一个昼夜颠倒晚出早归的妖艳女人,或许都是,或许都不是,租过这间房子的人,走马灯似的,你来我往。三眼唯一记得的是这间巴掌大的房,一年四季人就没断过,每月二百元的房租总会准时到账。但最近来租房的人,门都不进,隔窗一瞅,嫌小,嫌贵,或嫌没有光线。租房的人后脚刚出门,三眼边剔牙,边逗弄笼子里的画眉,压低声音嘀咕道,还嫌小,别墅大得很,有钱租去,这么好的房,在城中村莲亭再没,真是不识货。食指一弹,牙签上的一丝肉,飞了。
房子就这么空着。
窗户敞开,我从二楼下来,透过窗,可以看见狭窄的屋里堆满的烂报纸、横摆的破床板、遗弃的旧衣服,还有安家落户的灰尘。以前有人住,我倒没在意,现在空了,突然觉得有些凄凉。打开的窗扇,嘴一样,干巴巴张着,像喉咙里卡住了瓜子皮,咳不出,咽不下。
直到八月底,石榴花谢,紫薇花开,一个年轻女人领着一儿一女住了进去。他们没嫌小,没嫌贵,更没有嫌光线不足,就那样简简单单住下了。到院子提水时,我才看清那女人,三十出头,穿一件淡蓝色短袖,黑裤子,蝴蝶花凉鞋。头发梳起来,整齐地扎着,两腮泛红 (甘肃这一带乡里女人大都有“红二团”,像撕不去的两道标签),鼻尖上绣着几颗细密的雀斑。走路腰略弯,可能跟干农活有关,不像城里女人,恨不得把水桶腰拉成笔直的钢丝。她见我提水,点点头,让开了,说,你先打,你要上楼。
那女人住进去后,把破床换了,换成一大的,在窗口下的墙角,支起锅灶,门口放着一个煤炉。原本不大的房子,这么一占,立脚的地方就和巴掌差不多大了。不过房子里面,她倒是收拾得干净整齐,原先油渍溅满的墙面,糊了塑料墙纸,靠床的墙上,贴了碎花墙裙。玻璃擦过,房里变得亮堂温馨了许多。
她是从天水西南路乡下来的,专门租房,供孩子在城里上学。我隔窗说,农村学校教学条件这些年也改善了很多啊,何必舍近求远。她站窗前,在案板上切辣椒,辣椒的辛辣在空气中浮游,刺激着鼻孔。她说,也是形势逼的,村里人把孩子一个个转进城上学了,跟比赛一样,我不转不行啊。她把辣椒放进油锅,刺啦声伴着油点,四处溅开。她提着锅铲,边炒边说,这两年,很多农村人把孩子带到城里念书,家长专门租房,不干别的,就负责做饭、接送孩子,都成了一股风气,跟赶集似的。辣椒炒好,盛进盘子,她接着说,大家觉得乡下的教学条件和质量就是比城里差一截,学生学得再好,也还要老师教得好,于是,每年春秋季开学,我们乡下学生就少一茬,用老师的话形容,他们是杨令公引儿——越引越少。
我想起父亲,一个即将退休的老教师。
初中毕业的他,十八岁起,就一直在我们那里当民办教师,这一教,就是一辈子,他几乎教遍了我们乡的每一所学校,无论村小、完小还是附中。后来有机会转正,却因为档案缺失没转成,再后来转正要考试,他又过了年限,不能参加了。就这样,清贫而忙碌的父亲以民办教师的身份在讲台上一站,就是四十多年。
前年,父亲从十里外的一所附中调到了三里外的邻村。一个只有两个年级、二十几个学生的教学点。调动是父亲提出的,他嫌自己老了,身体不好。离家近点,早上去学校,晚上回家,跟四季病兮兮的母亲好有个照应。学区领导也顺水推舟,依了他的想法意思。反正邻村那么偏远的学校没有一个老师愿意来。
那所学校离镇子远,交通不便,又没有食堂,没有第二个老师,晚上还要一个人睡在宿舍,听空荡荡的校园刮着凛冽的西北风,还要面对屋子四周密密麻麻的孤单、寂寞和恐惧。于是,每学期结束,学区考核后,就将排名最后的那位老师打发来支教,既惩罚了老师,也保证了教学,一箭双雕。那个打发来支教的老师,极不情愿,又无能为力,带着上坟的心情骑着摩托来到学校,很是痛苦。后来,听说我父亲主动要去,大家拍手称赞,如同解放一般。
从那以后,在那段五里长的乡间小路上,一个穿藏蓝色中山装、黑绒面布鞋,戴旧式平顶蓝帽子的老人,半勾着腰,像一个问号,早上踩着露水走了,晚上披着夕阳回了,日复一日,烈日雨雪,除了寒暑假,从未间断过。
父亲在邻村带了一年课后,发现每次开学,学生都会少几个。父亲坐在办公室,等着学生来报名,从中午等到下午,稀稀拉拉来了十几个。到傍晚,倦鸟归来,牛羊下山,也不见另外几个学生。他到村里转了一圈,打问了一番,才知道转学了,转到城里念书去了。背着手弯着腰的父亲边走边自语:转学了,越转越少了,上学期二十二个转走了两个,这学期又是五个,仅剩十五个了,一辈子没教过这么少的学生。他折过身,回到学校,锁上了那扇木门,锁子在门上晃荡着,他衣兜里的那本掉皮的教科书,也晃荡着。
晃啊晃,一学年又晃结束了。麦子黄了一茬,割了一地,摊晒在场院里打碾。学生升了一级,走了一拨,到那所附中上三年级去了。
半个月前,我回了趟家。麦子碾了,铺在院子晾晒,金黄的麦粒在阳光下泛着光芒,这让梨树下捣罐罐茶的父亲显得异常陈旧。打过招呼,我进了屋,父亲没有跟进来。到吃饭时,他还在煮茶,没有多说一句话,透过玻璃窗,我看见父亲盯着门口啄麦子的一只麻雀发呆,忘了驱赶。腿边的电炉上,瓷缸里的茶水吐着泡,扑哧扑哧响着,溢了出来,落在炉丝上,刺啦一声,冒团白气,散了。父亲完全没有觉察到茶溢出来了。直到母亲端着饭碗走过去,喊了一声,他才回过神来。
父亲这是怎么了,变得心事重重。以前,我一回家,父亲在院子忙活,总是隔着窗户跟我拉家常,声音特别洪亮,像讲课一样。这次,他却像变了个人。
吃完饭,父亲掀开门帘,进来了。我看电视,他递来一杯自己煮的茶,茶很酽,我喝了一口,苦。父亲提了板凳,坐我对面,手心里揉着几粒带壳的麦子,说,你消息比我灵通,问你个事……
(节选自小说集《彩虹预报员》,编辑:阚天阔)